龍之將死

某个短篇的结尾,先写出来了

【。



他下了地铁,被人群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出口处楼梯连楼梯的地方,地铁站里那份人挨人的浊热气还没有散去,阳光斑点已经冰冷地在铁栏杆上打转。冷气扑面而来,他把高领子往下扯了一点。他需要一点寒冷来告慰火热热发疼着的眼眶。



严京罕见地拉下了脸,他认为这是他生平屈指可数的几次,如果屹立不倒的记忆———从记忆开始处算起———也可以活过来,坐在时间的边缘上,追溯出生平。




他就这样木着一张脸走在国贸大街上,并不会因为格外严肃而多吸引注意力。人群疲惫到无心力看他,眼皮和眼眶包裹住眼珠,就是为了节省些用余光关怀别人的空闲热气。北京这地方冷,时常需要缩着脖子,有沙暴时还需要闭上眼睛,渐渐就进化出这样漠然又和气的人民。这些缩头不管不顾的好人,在争一口食时纷纷伸颈。他们的脖颈似乎特别弹性,连带着一根弯弯曲曲的脊梁。这根脊梁是很会与眼睛合作,携手共赢,在眼睛被利益牵扯,不能动弹时忙不迭柔曼地垂到地上去的。


严京还是爱他们,他们是这样的一群渺小又精妙的人,他们知道跪倒在生活面前,并想方设法地使它们延长。不知要论永恒,北京城任一断壁残垣都配得上几辈子长久的跪拜。虫蚁缓缓地蛀空了砖,栖居,更迭,几世几年,万世而不绝,殊不知砖之所以庇护他们,其实很是凭了庸碌而不足道的温情。



这种对自身的经营是可爱的,这种短视和安全也是可爱的,因此青苔覆盖上龙身也是理所当然的。

龙隐忍,龙身腐朽,龙鳞剥裂,龙爪磨钝,龙眼昏浊,龙无所归。




严京无法责怪被溺爱着的人。他们若能看见龙,必是要将眼珠子从眶里生生掏出来缀到瑞兽身上的。他们此刻有心无力,这类心一文不值。


龙之将死不是北京城的损失,不是北京城的悲哀,不是北京城值得恸哭至眼泪融进土里的事情。没有龙会有生造的龙,没有龙会有新生的兽,更庞大的种群,更熙攘的,最不济地说,没有龙,至少不影响各人有各人的一口饭吃。




严京说。他的喉头发梗。白色的阳光把天空往更高远处拽去,高楼膨胀到数十倍大,黑压压地倾城,礼貌地在葬礼上噤声。他没有幻听,没有幻视,他踏在现实中一切平常又清明。

他声音正常,不过高也不过低,他身边也正常,一如既往地喧闹的安静。他摆正姿势,又觉得怎样站立都别扭。他感到心上有点什么在蛀咬着,生锈的改锥,养兰花的瓦盆碎片,木屑,龙的爪和角。无处可归的龙最终屈服了,住进他心里,温和地刺痛着他。一下,两下。


他说,我只能说,北京城没有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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