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猫

尚海养了小半辈子的猫,预计下半辈子还会继续养下去。原因无他,猫较狗来得更自主独立,再者是个沉默的活物,养在家里也好让心里有点惦记。


他印象中最初拥有的那只猫是只大黑猫,彼时他还是个海边的普通孩子,饭桌上有清蒸或红烧的带鱼时,顾苏会嘱咐他给猫留点骨头。猫与他不熟,它更欢喜黏着顾苏,尚海对它最清晰的记忆是夜半在梦中惊醒时,总能在枕边揪到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后来人多了,黄浦江气势汹涌地流着。上海滩流行起了洋猫,雪白的蓬松长毛,蓝眼睛,雍容地作为小姐夫人们的爱物被搂在怀中。尚海对它们印象平平,称不上讨厌,但这些生灵跟他所知晓的猫有不小差距。


一只好猫应该是性格成熟而稳重的,不张扬不狎昵,遗世而独立。能达到这几点的猫大多都很老了,胡须下垂,但上房揭瓦起来矫健依旧。个中翘楚是一只老黄猫,它穿梭于里弄的门缝和墙根间,在无数个喧闹而荒诞的夜中悄无声息活着,这只猫陪尚海活了十年,或许更长。



在尚海养的这只猫和下一只小白猫之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吵闹的,时刻与尚海意见相左的活物。他傲气又自矜,时刻不忘端着一幅官架子。而尚海和他吵起架来因颇有钱而颇有底气,坚持认为他自己才是洞察了那人所有讨厌之处的敏锐者。

于是在多次争辩,拍桌子与针锋相对之后,激烈的战火转移成了家庭中的柴米油盐。他们像所有寻常的伴侣一样相拥入眠,尚海终于可以再次在梦境被打断时理直气壮地把枕边那人的胳膊从自己身上移开。



那人是严京,一个坚持认为尚海的每一只猫都长成一副德行,并自说自话给它们全取名为咪咪的嚣张北京人。

那人也养了只猫,橘红色,长毛,胖得圆滚滚,且对自己十几年如一日地被叫做咪咪毫无意见。


猫的由来极富传奇色彩,严京初见它时它小得像只麻雀,被装在竹篮子里由大院里的邻居小孩提来分送给各家。这猫是同胞兄弟里剩的最后一只,因其弱小得似乎捱不过三天。严京沉咛片刻后拿了几块点心将它换回了家,那犹豫里有大半是担心猫长大了会去捞鱼撵鸟。猫用实力证明了主人的担心纯属多余,春秋转了个身它便迅速地长胖了,胖到跳不起来更没法儿爬上树折腾鱼,足以见得生命的潜力是多么的难以估量。


猫热情,虽身躯笨拙仍好动,对一切新鲜事物怀有好奇心,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特有眼力见儿。跟尚海观念中的好猫不同,咪咪跟它主人的行事风格倒有八分相似。



尚海初见它时,它蜷在桌脚边跟严京分食一碗卤煮火烧。汤很烫,上头撒了把碧绿细碎的香菜末儿。严京挑起块杂碎呼呼地吹凉了,筷子一甩,猫张口接住咬嚼,配合得天衣无缝。偶尔也有夹错了的时候,咪咪如果吃到浸满了肉汤口感软韧的火烧,它会在吞下去之后不轻不重地赏严京的裤腿一爪子。


严京正吃得欢快,忽然听见身旁扑哧一声轻笑。


这猫太有脾气了,尚海不禁笑出了声来。这一笑倒好,猫依旧优游自在地舔着毛,两个男人却突然觉出了气氛的尴尬。华灯初上的时分,各家各户都飘起了炊烟,纵尚海有重要事务在身想找严京洽谈,此时再严肃的公务也抵不过吃饭。

何况尚海走得急,来之前只含了块水果糖。



猫斜眼看着平日大大咧咧的主人突然添了几分拘谨,呐呐地应着来人的问候进屋去给他盛白粥。而客人更甚,好像夕阳余晖和屋里亮起的灯光能掩盖住他脸红了似的!

咪咪深感自己身份的尊贵和必要,它不紧不慢地起身,踱到尚海身边,竖起毛蓬蓬的大尾巴,紧贴着他转了一圈。

来呀,它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个惊喜地俯身抚摸它的人类,就这样,陪小爷我玩会儿,顺便给里头那个刚醍醐灌顶意识到感情萌发的傻大个子一点儿时间。



一刻钟后端着粥和酱菜出来的严京要是会猫语,一准把这吃里扒外的小混蛋撵得满屋子乱蹿。


尚海向来对吃食有些挑剔,今天倒反常地随和。他有一口没一口地舀着粥,酱菜在绷起的粥皮上染出一圈圈淡褐色的花纹。严京干坐在旁边揉猫,一会儿问句烫不烫慢点吃,过没多久又问需不需要给加个菜,没话找话说的架势欲盖弥彰。


繁星悄悄缀上了夜空,尚海还没开始讲他的公务。

不过此时的一猫两人都非常满意,各自暗地里盼着未来的三餐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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